他趴在她後背上,動作了一會兒,忽然提醒她:“你以後洗澡,多塗點沐浴露。”他邊做邊嫌棄她頭髮里,一股滷肉的大料味兒,倒胃口。
真美是第五年開始,覺得腰酸背痛得厲害,小腹常常墜痛,她一直以為是從前落下的病根,婦科里的毛病治不好,現在總是站着做生意,發作起來了。在隔壁中藥鋪子里抓了幾副葯吃,也不知道見不見效,就那樣。
糊裡糊塗,又過了一年,越發嚴重了,有時痛得起不來床。才想起,正經去醫院查一查,他們找人辦的假身份證,總是怕被發現,心裡有鬼,不敢拿出來用。轉道託了人,才進到一家不大的醫院去檢查。
查完了,又被告知做不了診斷,托給一家大醫院,蹉跎了個把月,才拿到結果。
真美這天關了店門,不營業,坐在巴掌大的後院里,望着天。仁傑終於沒有再抱着手機,他端了杯熱水來,塞在真美手裡,不經意掃了眼她的臉,心裡驚駭了一番。她竟然老得這麼快,還記得第一次看見她,在“小港家”的後院里,她露着小腿走出來,他站在荔枝樹下面,覺得她是從電視機里走出來的女明星。
“我想回去看看。”她忽然說。
“回哪兒?”仁傑明知故問。
“回老家,我還有棟房子在那兒呢,我想去看看。”真美還是望着天,天邊有一道流雲,自由自在地飄着。
“那房子,值不了幾個錢,而且也賣不掉,沒人買。”他不耐煩,最恨她提老家的事,他是死也不能回老家的人。
“值不了幾個錢……”她重複着,在嘴裡念叨,她知道他不肯花錢給她治病,也知道已經是晚期,花了錢也治不好,“我不賣房子,你放心,我也不賣這爿小店,我不治了。我就是想回去看看,看看熟悉的東西……”
“有什麼好看的,”他不屑地說:“你不想想,有誰指望着你回去?”
他這麼說,倒也是,況且,也許黑毛還在那兒盤踞着,不過,都到了這時候,她還怕什麼?!“我不管別人,我也不怕誰了,都要死了,還有什麼好怕的!”真美說著,收回目光來,在椅子上坐直了,貼了心要回去的氣勢。
“不準回,你給我老老實實在這兒獃著。”他語氣兇狠起來。
“我就要回去,誰也攔不住。”
“你試試,你敢走!你看看你病得這幅熊樣兒……”
“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,累病的!你天天好吃懶做,我現在累得要死了,你說這種話,你拍拍你的良心,是不是叫狗吃了。”女人哭喊起來,凄厲地響在半空。
“累病的!你得的是什麼病,你自己心裡沒數么?不是和那些野男人搞出來的,你當年上縣醫院幹嘛去了,你當我不知道!”
“你他媽,再說一遍!”
“說的就是你,你就是搞男人搞多了,搞爛了!”
“咣”一聲脆響,玻璃杯摔在牆上的聲音,像夢碎,也像夢醒的聲音。
真美還是回老家了,她拿條絲巾包着頭,不再是為了漂亮,因為頭髮掉光了。她走在鎮子的前街上,沒人認得出她。她心裡失望到底,她變得這麼多,確實是要死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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