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章
你永遠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會先來。我睜開眼睛看啊,這是新的一天,可他呢,永遠地留守在了昨天。我看樓下的花兒開得正好,料想他也應該看到了這些繁盛,而不該是眼前空洞孤寂的黑藍。
此夏的悶熱潮濕與當年又何異,我自顧自徑走在凌晨四點多,天空灰濛微亮的時候。前日的雨下得不小,足夠把這一座座樓宇和那些植被片葉上浮着的一層薄灰洗凈,它落到下面的泥土裡,濺起一些泥腥子淡在路側,我踩上去,染在鼻端的只剩下泥土攪和着那捧乾癟的艾草散發的淡淡腥甜。
一拐角就是早市的路口,青煙慢慢縈旋而上,撫了眼前的一片朦朧,就在這個路口,是一場送別。我仍然記得啊,白樺林前第一次相遇的時候,他跟我說和自己生活了很久的老貓,大限將至,老貓向外走,回頭望,他就留在原地駐守。
於我又何異呢?
看他拖着一個大大的行李箱背身向光,微微握拳,唯有食指略略揚起,裁了個剪影在我眼裡。我也望着,如他是我,直到最後目光所及的最遠端落了一地時間的塵埃,我才悻悻聳肩,逆回去走着再也沒有歸人的路。
只是之後的每一天里,我都不願意讓那黃昏遍臨身上,要留一盞晚燈亮在心裡,任它窗外風吹雨打,唯有此處徹亮,我能透過這風風雨雨尋到前路,我當然也借光等着,永遠盛夏的人。
該吃麥記的洋早餐?還是去嘗一嘗小店裡的一籠蒸包?這樣簡單的問題都成了我糾結的東西,可別笑話我,這又何嘗不是一種鮮活的幸福呢?
黑色塑料袋裹着我的垃圾一併被丟盡垃圾箱里,奔向不知哪處的目的地,我一路哼着那幾百里路,真等力氣將要耗盡的時候,便偷偷把之前藏起來的一點兒用出來吧,即便歸家的幾里路,長,長,長。
他說,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是經久不衰的東西,我那時候還嗆聲,這是錯的。他便讓我舉個例子,我指了指他,又指了指我,指了指那些我們曾一起走過的夏季。
他只一愣,默不作聲後只有促然一笑。為什麼笑我自然不懂的,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了過來,心底又對曾經的自己多添了一分羨慕。但我還是想告訴他,看,我沒有說錯吧。
而當我明白的時候,我就知道我的秋天終究還是來了。
好像是我自己一直倔強地拽住夏天的尾巴,不捨得看他離去,又百般不願正身看看,遍臨我周身的,我曾期盼着的秋落。
我等的秋天來了,可和我一起等秋天的人卻不在了。甚至連我自己也不會相信我的靈魂就這麼跟着那夏離去,空空如也,只剩一場橫亘在之後我漫漫人生路途上經久不散的,一場秋。
我所經歷過最漫長的事情,不過就是這樣的一場等待,人也慢慢在經年累月的盥洗下變得蒼白,當中各自多少無奈,濃濃夜色里輾轉反側地把心思去猜,都成了最後一句話里沒窮盡的折拆。最開始或許會有失望,但需要知道的是,一切的失望歸根到底是還心存期望。原來啊我也真的可以讓自己,在奔向蒼蒼遲暮的路途上,一點點把所有的心緒磨平,再回頭看,一切都風輕雲淡。
要會等。
而在那之後的每一年夏天,我都會像現在這樣,眼波追逐着天上的流雲將其捏成了一個模樣,聽見風吹過耳邊似是情人在呢喃,又披着大好的陽光,落了一身的歲月鎔金,遠遠地望着天際曾有飛機轟隆一聲赴遠鄉的地方。我倆落座,看看老貓,互相追逐着彼此的眼。至於現在,那些畫面都找不到了。
我走出了這片白樺林,也逐漸奔忙於日子的瑣碎,疲了倦了終於回來,可於他於我,落在這個小小村鎮里盛不住的一夏,終成了一個美麗而不可追尋的幻夢。
他最後跟我說,一直很想再回到這裡,回到那個我們在一起下河摸魚,野泳晚歸的傍晚,我倆並肩坐在一起,折下葦草含在嘴裡咬着絲絲甘甜的草香,一顆兩顆地數着或明或暗的星星。
如今只剩下兩顆懸挂在天上閃爍,我曉得那是他的眼睛。
“看着我的眼睛,也就能從你的眼眸里找到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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