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夢辭
子時的更漏聲滲過宮牆時,白芷赤足踏上摘星樓的玉階。素衣未系,銀髮逶迤拖過鎏金磚,發梢沾着昨夜未乾的雨漬。她指尖撫過廊柱上斑駁的劍痕——那是辛夷第一次夜探皇宮時留下的。彼時玄衣刺客被禁軍追至此地,血珠濺在蟠龍紋上,像一串未卜的讖言。
“你總說皇宮像個金籠子……”她對着虛空輕笑,護心鏡貼着心口發燙,裂紋中滲出的血絲蜿蜒如蛛網,“如今籠門大開,你卻不肯回了。”
夜風掀起她單薄的衣袖,腕間雙生蠱的殘紋褪成灰燼色。藍翅毒蜂群自檐角傾瀉而下,尾針藍光在琉璃瓦上拖曳出星軌,照亮她足下蜿蜒的血漬——從太極殿到御花園,從藏書閣到冷宮廢墟,每一步都踩着記憶的碎片。
藏書閣的沉香木樑柱仍殘留着三道抓痕。
白芷仰頭望着那道縫隙,恍惚見玄衣身影倒懸而下,馬尾發梢掃過她驚愕的眉眼。那夜辛夷為盜邊防圖藏身樑上,被她用銀針逼出時,腕間蠱紋還泛着初遇時的鮮紅。
“女官大人的簪子歪了。”
回憶里的辛夷叼着半張羊皮圖,指尖拂過她鬢邊,偷走的卻是耳墜明珠。而今明珠早已碾碎成粉,混在寒髓丹里喂進了將死之人的喉。
她踮腳撫過梁木積灰,指腹觸到一點乾涸的血痂——是辛夷那夜被銀針所傷時濺落的。鬼使神差地,她含住那點褐痕,鐵鏽味混着記憶里的沉榆香漫上舌尖。房梁突然“咯吱”作響,驚得蜂群炸開,藍光中似有虛影輕笑:“這麼想我?”
御花園的九曲廊橋積着昨夜的雨。白芷蜷坐在他們曾避雨的檐角下,青石板上還留着兩道並排的刻痕——那年七夕暴雨如注,辛夷用匕首刻下“芷”“夷”二字,說等字跡磨滅便帶她遠走江湖。
雨水早已沖淡了刻痕,唯余石縫裡生出的野草纏着褪色紅繩。她拔下骨簪一點點摳挖,玉石刮擦聲混着雨滴,恍惚又是那人湊在耳畔的調笑:“女官大人這般戀舊,不如把我刻進墓碑?”
簪尖突然崩斷,碎玉濺入池塘,驚散一池錦鯉。漣漪盪開時,她看見辛夷的倒影立在殘荷間,玄衣染血,伸手的剎那卻碎成浮光。
冷宮廢墟的焦木上覆著薄雪。白芷撫過燒塌的拔步床,指尖沾了冰涼的灰。那夜辛夷假扮小太監縱火,趁亂將真邊防圖塞入她的經卷匣。而今經卷早成飛灰,唯余半截焦黑的《金剛經》殘頁卡在磚縫,其上“如夢幻泡影”五字被血漬浸透。
“若一切真是泡影……”
她拾起殘頁貼近心口,護心鏡的裂紋忽然灼痛。藍翅毒蜂群聚向斷牆一角,尾針藍光映出磚上暗紋——是辛夷用袖箭刻下的辛家軍聯絡暗號,三短一長,如心跳將息。
“連這裡……都有你的算計。”她低笑,喉頭腥甜翻湧。
摘星樓的火盆燃至三更時,白芷立在最高層的露台。狂風捲起她未束的長發,藍翅毒蜂群在周身結成光繭,尾針藍光映亮漫天飄灑的焦黑梨瓣——那是從雪山移栽的梨樹,昨夜被雷火焚盡,殘灰混着雪沫落如黑蝶。
“你說梨花開時像落雪……”她接住一片焦瓣,指尖撚出細碎灰燼,“如今雪是黑的,你卻不來笑我。”
護心鏡在火盆中燒得通紅,裂紋如蛛網爬滿鏡面。她將最後半卷《辛夷傳》擲入烈焰,紙頁蜷曲的剎那,火星化作萬千流螢,在空中拼出那人執劍的身影。
“陛下!火勢失控了!”
暗衛的驚呼被狂風撕碎。白芷褪去素衣,赤腳踏入火海,腕間蠱紋遇火復燃,竟在肌膚上烙出雪山密道的圖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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