餘杭花市口,不知何時開了一間小小的鋪子。這鋪子門臉兒窄窄的,卻很潔凈精巧。鋪面的門上雕了四時的花兒,花里藏着閑坐的美人。門角上吊著一盞宮紗燈籠,上頭只寫着“胭脂”二字。
於是大伙兒都知道了,這是個賣香粉胭脂的鋪子。大概是因為太小了,所以並沒有個名兒。
沒有名字,並不妨礙它沒有名氣。店裡以鹿角製成的霜,膏和膠,一直都很得城中貴婦人的喜愛。珍珠粉,杏仁粉,也賣得很好。普通人家的姑娘,來這裡會買玉簪粉和紅花製成的胭脂。這裡的玉簪粉是米粉和玉簪花制的,不似胡粉那般用久了損傷肌理。亦有蜂蠟,甲香與紫草制的口脂,也很得客人鍾愛。
總而言之,生意是很興旺的。
不過鋪面很怪,一年大抵只有冬春兩季日日做生意,到了夏季或秋季,門板總是或長或短地落着。問了左鄰右舍,都說是進料去了。
掌柜有兩個。
一個生得高高大大,一副北人的相貌。面容倒稱得上英朗,只是不愛講話,瞧着老有幾分兇相。客人見了他,也不敢問什麼,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便是了。
另一個就討人喜歡得多了。那是個生得俊秀極了的年輕人,眼中帶水,總是含着笑。但是進鋪子的人,最好是自己挑挑看看,千萬不要同他搭話。誰若是同他多問上幾句話,指定出了鋪子走出老遠時,會懊惱地發現自己買了許多用不上的東西。
於是就有人暗暗嘀咕:這兩個人,性子勻一勻,該有多好呢。
寧舒聽見這些嘀咕,只在心頭竊笑。
韓曠在櫃後的躺椅閉目歇着,瞧上去是在小憩。但寧舒看見他手指掐着印,知道這是又入定了。
習武沒有捷徑,韓曠始終不曾鬆懈。寧舒雖然時時叫苦,到底也只是撒嬌耍賴而已,當真該練功的時候,並沒有偷過半點兒懶。這些年多虧韓曠堅持,如今寧舒的經脈已經復原,倒似比從前未失過內力時還要好上許多。
天生的缺損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補全,但能身體康健地生活,他已經非常知足了。
兩人春天一過完,便要北上出關去收鹿茸。關外養馴鹿的山民,大多在初夏的時候割鹿茸。二人便買下這些鹿角,收拾好之後帶回南方,然後一起動手,把它們製成香膏和鹿角膠。寧舒心思活絡,也能做些別的。他們用料考究,配方也精妙,制出來的東西,自然很受歡迎。生意便這麼做起來了。
寧舒從前多在洞庭一帶轉悠,加上出行時都是易容,見過他真容的人加起來也沒有幾個。韓曠束了髮髻,衣着也不再那般粗野落拓,加上苦大仇深的勁頭沒了,如今即使被故人當面撞見,也絕難認出。
且餘杭離洞庭甚遠,此處又人口密集,兩人住在這裡,當真成了大隱隱於市了。
柜上的一波客人終於走了。寧舒把從邵大夫那兒順來的春茶沖了點兒,慢悠悠地抿了一口,然後打了個小小的呵欠。正思量着下晚時要不要趁着春暖,與韓曠出去走走,門被敲響了。
是常在這趟街上送信的驛夫。
寧舒請他進來,倒了一杯好茶給他。那人顯然是累得緊了,牛飲一般將大半壺茶都喝了。寧舒幫他又添了一壺水,一面看信,一面同他閑話。
信有兩封。一封是姑蘇來的:白夫人問他要鹿角膏和胭脂,信封里夾了絹帖,意識是說懶得來這裡付錢,讓他自己算了價,去櫃坊取用。另一封是金陵來的:葉小姐現在正隨一位名醫學習醫術,信上寫了許多雞毛蒜皮,末了露出真容,要寧舒多寄些珍珠粉給她。
寧舒見了信,不禁微笑。葉紅菱當年婚事告吹,返回葉家後病了一場。之後便一直在調理身體。大夫說她體弱,不宜過早出嫁。她雖有一個意圖高瞻遠矚,用女兒牽線搭橋的爹,但是做父親的畢竟要考慮女兒性命,婚事就這麼無限地耽擱了下去。葉小姐久病成醫,自己竟然跟着大夫學起了醫術。葉家老爺拗不過她,聽說如今給她相看的人家是從醫的,家中有人祖上做過太醫令。不過瞧葉紅菱自己的意思,她如今一門心思都在鑽研醫術,旁的都沒怎麼太放在心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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