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一舊故)
“我養他。”黑狐望着襁褓中靜謐沉睡的孩子,又平靜的擡起眼來,直視着大蛇一字一句道:“我養他。”
聞言,大蛇臉上掛着陰涼的笑意,手中的鐵扇一下一下的敲着實木椅的扶手,如同敲打在人的心臟上。接着,一陣渾厚的內力席捲而來,將黑狐的身體拍出一丈多遠,躲在角落裡的小舊林見師父被打得吐了血,頓時又心疼又恐懼,想要撲上前去扶他,卻被沉魚死死按在懷中。
大蛇依舊眯着眼,蒼白羸弱的面容上掛着近乎憐憫的溫柔笑意,更顯得他整個人如鬼魅般恐怖。他收回手,輕聲道:“乖徒兒,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?”
懷中緊緊護着的孩子終究是嚇醒了,發出悲傷而又嘶啞的啼哭。黑狐嘴角的鮮血淌下,又順着乾淨的下巴滴落在孩子哭紅的臉頰上,黑狐笨拙的伸出手指,一點一點擦乾淨孩子臉上的血跡,又平靜的重複了一遍:“我養他。”
大蛇嘴角的笑意隱去,他站起身,又是一掌拍去,黑狐不躲也不閃,任由那一掌拍在自己背上,身體踉蹌一番,跪在地上,越來越多的血從他口鼻溢出,淅淅瀝瀝的淌下,將孩子身上的小棉衣染得透紅。小舊林再也忍不住了,從角落裡衝出來,顫聲哭道:“別打師父,要殺就殺我吧!求你了,師尊!”
大蛇兀自揚着手,嘴角掛着一抹溫柔而蒼白的笑,眼神卻越發陰狠起來。他笑着說:“哪兒來的小畜生,誰是你師尊?”
小舊林仰着頭滿臉是淚,明明怕大蛇怕得跟篩糠似的,渾身抖得厲害,卻固執的擋在黑虎面前,似乎想要用自己稚嫩的小肩膀抗住大蛇殘暴的怒意。
這麼個小東西,大蛇一根手指頭就能碾死他。大蛇冷笑一聲,無視舊林,只對一旁踉蹌站起的黑狐道:“十三,為何不還手?你翅膀硬了,不是早就想殺了為師么。”
黑狐咽下喉中的鮮血,用平靜而低啞的聲音道:“弟子不敢。”
大蛇嘩的抖開鐵扇,狹長的眸中閃着陰冷而興奮的光芒。如果有一日,你突然發現自己一直凌虐的徒弟其實有本事殺掉自己時,你會有什麼感覺?——害怕,嫉妒,還是興奮?
大蛇無疑是後者。他知道十三恨透了他,他殺了十三的師姐師弟,殺了十三一直珍藏於心的陸家人,十三表面馴服,實則夜以繼日的磨好了獠牙,隨時準備反撲報復……大蛇縱橫江湖十餘年,惡名無數,突然遇見了一個可以為之抗衡的對手,這如何叫他不興奮?
這小子是一把蒙塵的劍,劍刃還未曾開鋒,若現在死了,未免也太可惜了。大蛇默默收回了手,惡意的想:他會把十三培養成天下第一的劍客,等到他羽翼豐滿之時,他再一寸一寸的折斷他的翅骨,一點一點掐滅他的希望,讓他墮落成生活在黑暗中的嗜血怪物,讓他成為他曾經最厭惡的那一類人……親手將最美最強的東西毀滅,那才是人生的極樂之事呢!
大蛇曲起手指敲在扶手上,然後爆發出一陣陰冷而癲狂的大笑,笑得毛骨悚然,誰也不知道他又在心裡盤算着怎樣惡毒的計劃。
大蛇終究沒有殺掉黑狐,那個襁褓中的孩子也順利留在了黑狐堂。孩子雖小,卻彷彿能感覺到親人離世的悲傷似的,夜夜啼哭不已,高熱不退,誰也哄不好他,最後連沉魚落雁都放棄了,收拾東西搬到了清凈的廂房去睡。
黑狐被大蛇打成重傷,卧床不起,照顧孩子的重任便落到了小舊林身上。那時的舊林也不過才七歲,每天熬夜照顧啼哭不已的孩子,哄他睡覺,天一亮便用自己稚嫩瘦削的肩膀背着孩子去藥師堂,紅着眼低聲下氣的求堂主給小師弟看病。
藥師堂堂主是個矮胖的中年男子,面目和善,見這兄弟倆實在可憐,便偷偷送了些葯,如此數次,小師弟的命總算撿回來了,只是夜裡仍舊哭鬧得厲害,舊林又要照顧重傷的師父,又要哄師弟吃飯睡覺,沒過半個月,整個人便瘦了一圈,累到連站着都能睡着的地步。
黑狐雖表面不說什麼,但終究心疼舊林,等到小孩子再哭的時候,他便撐着身子下了榻,一瘸一拐的走到搖籃前,將孩子抱在了懷裡。
說來也奇怪,孩子一躺進黑狐的懷抱,便奇迹般的不再哭鬧,只將肉嘟嘟的臉頰往他懷中蹭了蹭,便安靜的睡去。
“還是師父厲害。”舊林鬆了口氣,強撐着疲憊的眼,又問道:“師父,師弟叫什麼名兒呀?”
黑狐溫柔的注視着懷中的孩子,嘴角微微翹起,輕聲道:“故淵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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